2009年3月26日 星期四

挪威峽灣的浪漫主義(下)

上文提到挪威三個不應錯過的美術館,其一是已有相當知名度的[孟克紀念美術館],在奧斯陸近郊一個環優美的公園裏,所展示的孟克作品相當完整,可以從他個人經歷和演變中看到20世紀初 «渲洩風格-Expressionism – 我的翻譯 »的發展。有些台灣旅遊團已將之列入行程中,比只去國家美術館看那幅 «尖叫 »當然會多一層平衡的美感。
另外兩個往往過門不入,有失之交臂之憾的是麗麗哈莫的美術館和卑爾根美術館,前者几乎是前往峽灣必經之地,以建築和現代藝術取勝,我們去年就是在那裏和瑞典畫家Anders Zorn 的臨時展不期而遇,令大家驚艷難忘。


卑爾根百年前為德國商人控制,菁英文化受德國影響很深,不論是音樂、繪畫和戲劇方面,許多大師都接受柏林或是德列斯登方面的學院教育。挪威國寶級浪漫派大師-大爾- Johan Christian Dahl (大家慣稱為J.C.Dahl)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他的作品可說是卑爾根美術館的鎮館之寶,我得另文再介紹。不過卑爾根美術館館藏作品中,我個人覺得最值得挪威人驕傲的絶對是Nikolai Astrup 的作品,尤其是在遊覽峽灣的旅程中,Astrup所能牽動的浪漫 情懷和詩畫意境,實有峽灣山水之悠遠,令人回味無窮。
Nikolai Astrup (1880-1928)是Jølster(松格納峽灣北邊)人,父親本希望他繼承衣缽,當個牧師,還送他到德國求學。但他老兄也自識有才,私自習畫,跑到巴黎接受過當時古典派教育和印象派的浸染。非常簡化的說,他學到了19世紀德國風景畫的氣勢,也體悟到了印象派的光彩效果,但是,他的畫作之美,我看還是來自於他保留住了來自峽灣的生活藝術和傳統 «印記 –Identity »。Art for art sake ? 是個發人醒思的點子,我看不脫離生活的藝術才是藝術 !


看Astrup的畫很容易聯想到早了他一代的樊谷,而兩人的畫之所以迷人,不都是因為那種粗曠的筆觸下所透露的生活體驗和細膩觀察,那種對土地和人的關愛嗎 ? 比如這幅 «Fugl pa Stein – 石頭上的小鳥 »,畫的是一種高度耐寒的潛水鳥(dipper),現在是挪威的國鳥,畫中的角度和姿態,必然來自實物的觀察。當然,Astrup 家世環境和他自己的«命 »都比樊谷好很多 – 他於1902年,22歲的時候決定返回老家定居,不但能繼續他的藝術創作,猶能享受家庭幸福,前後共生了八個小孩。我們從他的畫作中(如這幅花園中的慶生會),不難體會(和分享)到他的美麗人生 !


下面這幅«牛圈偷情 »既有社會寫實的趣味,因為描繪的是農村成長過程中几乎難免的體驗,也有17世紀荷蘭畫派(或是現代)的幽默。這也是為什麼我看Astrup 的畫,會要跳出比較嚴謹的西洋藝術史分類,偏向從他的作品裏享受"浪漫"的色彩,就像聆聽葛里格的樂曲和閱讀Ibsen 的小說一樣....


不過那又是另一個話題...

2009年3月25日 星期三

挪威峽灣的浪漫主義(上)

雖然6月21日是北半球的夏至,但是挪威的暑假通常在5月就開始放了,大概是凍了几個月之後,關節都硬了,挪威人需要一整個月暖身,才能痛快地享受6、7月的仲夏吧。峽灣常見的樺樹(Alder tree)差不多也是6月開始抽出毛絨絨的小花串,隨風在千萬片白色葉底和綠油油的葉面之間強爭出頭,又像是在為那寂靜了一冬的溪流鼓掌叫好,推波助瀾地要它們盡情奔流....6月的挪威森林就像從一絲半絃的哈丹格小提琴樂曲,跳換成要燒掉所有教堂的黑色重金屬搖滾...

每每組團旅遊挪威峽灣,看到人們對那水大雲深的景象發出讚嘆,不禁就更對挪威人擁有石油財富,又坐享山青水綠的天厚之境,產生由衷、由腑、由心、由肺的羨慕。其實我並不喜歡峽灣的浩瀚,像是有[峽灣之王]美名的松格納(Sognefjorden 也有譯作-松根)峽灣,永遠是那麼漫無邊際的疏離,那麼一筆勾銷的單調。搞不懂耶 ! 數字的大、高、長、寬...還有那個最北、最南和(旅行)的美感有個啥子鳥關係 ?


我的旅遊美學觀點看,高、大、深、遠本來就不必是丈量美感的標準,挪威峽灣尤其不適,因為大大小小的峽灣-Fjord,整個挪威西半邊都是,叫的出名字的就上百條,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 ! 不只是多,挪威峽灣的緯度差距也很大。比如說最北的Hammerfest 六月還是冰天雪地,南方哈丹格峽灣四月底開始卻已是滿山滿谷的各種水果花。氣候差別大,傳統生活的作息自然也有所不同,峽灣的美就是在那大山大水之中,還有累積了上千年的生活傳統,和那些跟著季節變化的田園色彩和鄉鎮風情。挪威峽灣也因此和紐西蘭、加拿大峽灣風情截然不同!

Travel in Art 的美感,不完全寄托藍天白雲,也不一定依賴高素位相机 ! 都好,但不一定都要 – 美感來自美心...當然也來自美金 ! 還有歐元...呵呵 ! 真格兒的,十多年前開始擁有行程自主權之後,我就再也不排 什麼聖誕老人村、北角 的唬爛地方 !只因為挪威、瑞典都還有更多,更美的選擇 ! 而把錢花在挪威峽灣,和大部分團體過門不入,失之交臂的美術館裏 - 麗麗哈莫、卑爾根和奧斯陸,體驗更深刻,美感更長久。用5天到1週的時間,在那些依水傍林的小村鎮住住,親山近水之餘,以我待過的村子如Rondane(進北峽灣之前)、Andalsnes(近爵士樂城Molde)、Geiranger(大部份團體都會去)、Loen(部分團體會去)和Gudvangen等地方六、七月碰上山村音樂會的机會也很多。

»挪威峽灣的浪漫主義 »當然不只是峽灣小鎮的晨昏景觀,也不只有山林、田園、和花鳥之間的色彩,讓我在下篇裏再做個簡單的經驗分享囉 !

2009年3月17日 星期二

馬雅高崗上的玄鳥(3-3)

猜猜看左邊這一面大約5百年前,阿茲堤克戰士用的盾牌共用掉多少紅金鋼鸚鵡羽毛? 或是紅Vermilion的羽毛? 這還是成品噢! 那些在製作過程中弄壞,必須丟掉的羽毛還沒算在內哩!

上文提到中美洲各民族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已經把鳥羽當做主要的飾品顏料。想當然,色彩越鮮艷的鳥,也就越容易成為中美洲民族 –當然包括馬雅和阿茲堤克文明 – 獵捕和交易的’商品”。紅、綠雙色的Quetzal鳥的羽毛更是馬雅人和阿茲堤克貴族用來製作戰袍的主要材料!
披戴了Quetzal羽衣就可以刀槍不入了嗎? 馬雅和阿茲堤克人搞不好真是醬子想!尤其是在他們那種只求陣仗贏人(比如現在那些儀隊耍花槍),不以殲敵致勝的”Flowery war”裏 (Nahuatl語: xōchiyāōyōtl)


http://en.wikipedia.org/wiki/Flower_war,一身披上了花花綠綠,艷麗照人的鳥羽,阿茲堤克人就足以克敵致勝,擄人祭天! Feather soldiers and Flower war! 好個浪漫的,”鳥羽花香”的戰爭!

Hernan Cortes 是1519年從墨西哥中部(今名Veracruz)的地方登陸的,同年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登基成為神聖羅帝國的皇帝。我用下面這張查理五世騎馬的畫像來和當時阿茲堤克軍官和士兵的"戰鬥服"做個對比,只是把Victor Davis Hanson 在其”Why the West has Won” (為什麼西方會贏?) 一書中,針對阿茲堤克人在軍事上遠遠落後的論點以圖像表現出來。他在這本書裏用了一整章來討論 Cortes 兩度進出阿茲堤克,三次差一點點被殺(另一本Robert Cowley 編的 What If? 也有精彩的描述)而終能打下阿茲堤克帝國的這段歷史及分析。

想從歷史角度認識馬雅和阿茲堤克文明(而不只是穿鑿附會)或是對歐洲軍事史有興趣的人不妨買來讀讀。

從他的論點出發,西班牙人以承襲自希臘、羅馬的優越戰爭思維和15世紀歐洲人絶對優勢的武器、裝備和作戰經驗(西班牙人剛打完摩爾人、法國人…),相對於阿茲堤克”新石器時代”的思考和軍隊(没有金屬武器,没有馬,没有車…),這場以極寡擊極眾的"阿茲堤克帝國滅亡戰”,堪稱人類史上空前成功 - 希望是絶後 - 的征服,佔領,掠奪和取代的戰爭。

美麗的中美洲鳥和那些你死我活的人類戰爭當然沒有什麼直接的鳥關係,但是阿茲堤克人殺鳥取羽以壯軍威是史實(在古蹟和博物館裏我還可以找到很多證據噢!),我們在墨西哥各地看得到很多形色、體型各異,歌聲粗雅有別的鳥也是我們第一手的觀察紀錄 – 當然,也要有偶這種鳥屎人屁的領隊指導啦!

誇大點說,旅遊墨西哥如果不看鳥 – 古蹟裏的死鳥和樹林裏的活鳥....嗯! 我會覺得….

馬雅、阿茲堤克古文明也就只是看個鳥唄!

何況...墨西哥沒鳥...人類也就沒有未來了啦!

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馬雅高崗上的玄鳥(3-2)

古代人能從大自然裏取用的顏料本就很有限,所以任何植、礦物(寶石)所能創造的鮮艷色彩,都非常珍貴。不過除了植、礦物顏料之外,墨西哥和整個中美洲,還有許多(以前)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動物顏料”,那就是各種長度、形狀和色彩的鳥類羽毛,我在上文提到的Quetzal(我所謂的玄鳥)其實只是其中最為出色,被視為特級品的”動物顏料”代表。


16世紀西班牙總督Mendoza 取得一本阿茲堤克帝國簡史手繪本,找翻譯官加註西班牙文後送回馬德里給當時在歐洲稱帝的查里五世欽閱。這本Mendoza Codex 雖然不是最原始的阿茲堤克古書,但它以形聲字及圖像所表現的帝國建國史、帝國對鄰國徵稅帳冊和帝國成年教育三部,仍不失為還原阿茲堤克社會組織和軍事活動等的重要參考。我手邊有一本1985年西班牙Serbal出版社出的精選版,特別挑出這一頁,讓大家看看阿茲堤克時代的墨西哥鳥有多倒霉,特別是色彩鮮艷的鳥….


這是 Mendoza Codex阿茲堤克帝國從鄰國徵收到的稅品帳冊清單之一(請點擊放大):
最左的單一圖像代表鄰國名稱,第一行玉石兩串,第二行各色鳥羽2,400把,第三行鳥皮(2隻藍色的鳥)及80把Quetzal 羽毛(1把”菜刀”代表20),還有第四行200籠可可 + 40張花豹皮(西班牙人翻譯為tigre)等。


鳥類原本為了示愛,爭竉而演化成如此多姿多彩的生命形式,卻料不到因此遭受人類千百年的追殺和破害! Codex裏提到到的稅品是哪些鳥的羽毛,現在或已不可考,但是我們這回在墨西哥也的確見識到當地鳥種之豐富,順便在這此秀上1、2,大家可以古、今鳥況對照一下,認識500年前鳥毛對阿茲堤克(中美洲)人的重要,也欣賞我們用傻瓜相机捕捉到的墨西哥當代鳥類生態美。不過我得特別聲明,此團旅遊主題並非賞鳥,我們一起在墨西哥所看到,拍到約50種鳥類,多是在中、南部2家我特別安排的莊園旅館森林裏所見,只不過是墨西哥1千多種鳥類中的”常見鳥”而已!


最後,我還要提一下現藏於奧地利維也納人類學博物館裏,墨西哥政府一直要求歸還的,阿茲堤克末代皇帝-莫克泰祖罵二世- 當年戴過的寶冠
寶冠的阿茲堤克名稱(也是現在的Nahuatl)語為Ahuizotl,我的翻譯是:
阿輝臭頭,好像對皇帝不大尊敬,但這"阿輝臭頭"寶冠用掉了數百根Quetzal 鳥的尾羽和不知其數的黃鸝、藍傘鳥(cotinga)、紅金鋼鸚鵡等的羽毛 -當然還有一些玉石 - 見羽思鳥,觸景生情,我忍不住放個晚了5百年的馬後砲,責怪那皇帝不仁於先,還有之後的不智,不勇,丟了寶冠,也開啓了整個中南美洲萬劫不復的亡國之門!


關於這高崗上Quetzal 玄鳥的鳥毛亡國錄,還有待我下回分解…..

2009年3月11日 星期三

馬雅高崗上的玄鳥(3-1)

這篇文章是去墨西哥前想好的,但自己没有第一手的影像資料,就有些心虛,談起來就更.......不知所云。現在從墨西哥回來了,結果呢 ?


嘿 !墨西哥現在確實是找不到玄鳥了,這張 »玄鳥 »的圖片還是從網路上抓的。不過我們此行總還是把古蹟裏的玄鳥(Quetzalcoatl)和活生生的墨西哥Motmot鳥給連了起來,而且大家不只是傾耳多聞,有目共睹,而且也多取得了第一手影像,我原有的暗自期待也不能算完全落空。


被我冠上中國古名 »玄鳥 »的這種中美洲鳥的現代正名是 :咬金鵑(Quetzal),以厚而有力,能啃食大粒果實(如酪梨果仁) 的喙而得名。這鳥全身羽毛均極艷麗,(我的看法)又因為拖著兩條有如京劇翎尾的彩色長尾,飛過天際時被古代馬雅大祭師看成是鳥、蛇兩物的合身- 馬雅大祭師本來就都是鬥雞眼 - 再經過神話的渲染和添色,几千年下來,就成了著名的 »羽蛇神 »。


馬雅人(泛稱西元前2千年到西元後900年,在大猶卡坦半島一帶建立文明的人)把這神稱作Kulkulcan ;而阿茲堤克人(泛稱西元13世紀至16世紀在墨西哥中部建立文明的人)則尊稱此神為Quetzalcoatl(兩字均仍保留在現原住民Nahuatl語彙中)。不論是猶卡坦半島Chichen Itza (契臣伊查)或是墨西哥市北邊的Teotihuacan (迢狄華坎)古蹟群中,都可以看到專為此神修建的金字塔神殿。


就像這個能飛卻又只會爬的 »對立 »形象,羽蛇神既是文明創造之神,專司農耕、王法和藝術;但他也有個對立的孿生兄弟-Tezcatlipoca- 只會鬧情緒,搞破壞。兩個人(神)一起,把這個世界的生生死死都給管完了。
翅膀硬了想高飛,前呼後擁多了就要登天,古今中外得勢者多如是 !
西元935年前後,也就是在馬雅文明没落之後,阿茲堤克文明尚未興起前,在今天墨西哥市以北的小王國裏,還真的有個 自詡為真命天子的國王披上了用玄鳥(蛇)華麗羽毛編織成的王袍,為自己取了個羽蛇(Topiltzin Quetzalcoatl)的封號。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就在同一年-根據北歐維京人口述史(Saga),一位名叫Bjari Herjolfsson 的維京人,已經從格陵蘭一路划到了美洲大陸的最北端。


是神是人 ? 是鳥還是蛇 ? 古今中外總是有堅持信則靈的人! 反正信或不信都各有50/50的機率,比賭大樂透可容易多了 ! 1519年西班牙人寇泰斯Hernán Cortés只帶了400人從今名為Veracruz的地方登陸,探子飛報遠在 Tenochititlan 王城的阿茲堤克王莫克泰祖罵二世(Moctezuma II),他老兄聽說海上來了一批藍眼白膚的蕃仔,就認定了是千年神話的羽蛇神降世,不但以大禮相迎,甚至在西班牙人拔刀相向,死到臨頭了還不准圍城救主的百姓反抗。


茲堤克人最後一次相信玄鳥Quetzal羽毛衣有神力是在1521年4月底,由Cuahtemoc(跨赫堤莫克)所領導的決戰戰場上。被西班牙鐵甲騎兵和選了西班牙邊站的其他印地安部族聯合圍攻數日,Cuahtemoc終於不支,在大勢已去的絶望一刻,他披上了精工編織,閃耀奪目的Quetzal羽衣,手持木槍,直奔敵陣.....羽蛇神果然顯靈,但没站在他這邊。被活逮的Cuahtemoc和他的部下後來被西班牙人吊起來烤腳底,因為西班牙人要的不是Quetzal 的羽毛,而是可以光耀西班牙帝國的黃金 !


墨西哥古文明的鳥事讓我想到了咱們的詩經,而詩經裏讓我想到有些Quetzal quetzal 的不只是 »商頌 »的天命玄鳥, »卷阿 »裏提到的鳯凰似乎也引人綺思 :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 亦傅于天。


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于庶人 。


中國古人能從天上飛的鳥看到君臣關係,馬雅古人能借鳥附神當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


我們這回去墨西哥既没看到玄鳥,也没撞見鳯凰,但是大家都捕捉到墨西哥Motmot(馬雅名為Toh)鳥的美麗身影,多少為以後去瓜地馬拉拜羽蛇神或是哥斯達黎加賞活生生的Quetzal,激起了些期待和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