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二哥的小果園裡修馬路的時候,怱然聽到天空傳來呱呱的叫聲,沒錯,一聽就知道是從天上傳來的,因為即使是大白天,整個農場上除了公雞打架,母雞下蛋和郊狼(coyote)入侵時會那麼喧嘩熱鬧之外,一年到頭也聽不到什麼能從山腳傳揚到山頭的聲音。在那種完全沒有火、電車比快,汽車、机車爭先的環境裡,人的耳朵似乎也恢復了辨識聲音方向和距離的動物本能。
不只是聽音辨位的本能,我抬頭搜索,確認聲源,一邊盯著藍天裡那群一字排開的大雁,同時也衝去抓起掛在葡萄藤上的相机,動作之矯捷,絕對回復到咱們猿猴祖先的水平 – 或說找回了咱們動物的本能! 前後不到半分鐘,讓我搶拍到几張大雁北飛,凌空掠過的鏡頭。整個過程反應最慢的,反而是那台從啓動,拉近,聚焦……好半天才咔嚓下去的數位相機!
和人相處久了,我還真忘了我也是,還是,本來就是- 動物! 這回下鄉勞改,遠離都會人群,原來是要重新體驗人本來就是動物,本去也還是動物的生命真諦! 這話其實不是我說的,是我那些從未謀面,在共產黨勞改營裡渡過大半生的黑五類親戚說的話。我娘很少提,卻不小心被我記著的一句話。
二哥大聲說: We are all animals! 娘沒意見,但娘不喜歡我亂用勞改,黑五類這些字,她說我們沒受過那些害,沒吃過那些苦,就沒資格去談論,更不能那樣嘻笑怒罵那一段過去,至少,在她活著的時候。她還說只要她活著,中國共產黨 [殺地主,分田地],清算臭老九,鬥爭黑五類…就不是歷史 – 而是記憶。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是娘一生說過最狠的話,那是衝著外公和徐圍子裡好几個被共產黨斃掉,家破人亡的往事說的。到改革開放之初,娘一個人跑了一趟大陸,為的是見我那被下放到青海的二舅(當然我也從沒見過面)一面。而我們呢? 雖沒受共產黨的害卻吃了國民黨的苦 - 又是一場家破人亡,沒人想提的往事 – 但是不共戴天的狠話咱們兄弟從沒說過,因為黨國之事早被我們視為天命中的 snafu(屎腐?)。
後來呂秀蓮當上中華民國副總統,背著中華民國國旗就職,也說了和國民黨不共戴天的話,我娘就不再跟誰不共戴天了。
她說老天爺啊,才不管誰要去戴,黑的紅的,美的醜的,老的小的,相親相愛的,相仇相恨的,老天都讓你戴!
是啊! 老天爺! 隔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們居然可以跟娘嘻笑那一段…記憶,說天下唯一可以又快樂生活,又和你的敵人不共戴天的動物,就是二哥農場上活了滿山滿谷的……地鼠(Gaupher),you just go underground and nibble away the root of your enemy’s ...我說,然後母子舉杯相敬,嘻笑我們都不大想談的記憶。
我沒跟娘提上午看到大雁已經北飛的事,晚上趁娘睡熟了,我才起來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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