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吉卜遜的文藝復興 Apocalypto

借用藝術宣揚歐洲基督教優越主義，梅爾吉卜森(Mel Gibson)不是第一人，好萊塢電影也不是第一次。這本來就是基督教積數千年文攻武嚇，向全世界宣教的經驗和傳統。從哥特、文藝復興到巴洛克，歐洲- 特別是義大利、西班牙和奧地利捷克的繪畫、雕刻和裝飾藝術，大約都離不開上帝顯靈、基督發功、聖徒受難、異教毀滅的主題。尤其到15世紀文藝復興和16世紀的巴洛克，也就是基督教最極權、腐敗和暴力、血腥的時期， « 藝術 »型式上好像跳脫了中世紀的框架，從光影、透視、比例和色彩的技巧上，更精準，更寫實，更如真似幻 ，更悽美感人! 不但亞當和夏娃偷情的眼神被畫出來了，馬大拉誘人的胴體被畫出來了，甚至耶穌基督的六塊肌和兩條修長的腿，也被優雅地刻畫出來了。

17世紀法國喜劇作家莫里耶(Molière)有一句法國初中生就會背的詞 :«Mon Dieu ! Le plus souvent l'apparence déçoit. Il ne faut pas toujours juger sur ce qu'on voit.»
– My God ! Very often, the first impression fools. Never always judge by what things (or people) look ! 中文簡單，就是看事(人)不要老是只看外表。這是說誰呢 ? 沒錯，就是一開場就提到的Mel Gibson，那個被中南美洲各國(和部分美國人)撻伐，甚至公開呼籲抵制的好萊塢導演 - 梅爾吉卜森。但我也不只說他，因為起因是在我的同行 - 台灣的旅行社 !

話說梅爾吉卜森几年前在他的啓示錄(Apocalypto -台灣譯作 :阿波卡獵逃)一片的片頭，引用美國史學家威廉-杜蘭(William James Durant )的話來簡述(他認為)美洲原住民應得的報應: “A great civilization is not conquered from without until it has destroyed itself from within.” 人必自賤而後人賤之! 一個文明的毀滅也是!

絶大部分的台灣觀眾根本沒注意到這個片頭和片尾 – 西班牙三桅帆船出現在海上 – 的關聯，當然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梅爾吉卜森(和他家人)會被那麼多人視為鼓吹歐美種族優越，基督教文明至上，其他文明該絶的狂熱分子。不過是部電影嘛! 有那麼嚴重嗎? 如果你懂英文…Just key in “boycott Mel Gibson” 或者如果你懂西班牙文，用几個關鍵字: mel gibson, historia, la civilización maya 等鍵入，就會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把這件事看得那麼嚴重，而我也這麼看不下去!

有那麼嚴重嗎? 我們不妨想像一下，一位日本導演拍一部台灣殖民史的影片，開頭就指出台灣人 – 漢人和原住民 – 生性野蠻，社會暴力，全片特別加強泉州人、彰州人集體械鬥，特寫台灣”生蕃”出草獵頭的血腥畫面，片尾再用大和艦隊出現在淡水河口，配上零式戰机呼嘯飛過台北總督府，暗示台灣因為日本的殖民而得到救贖….

或是用同一觀點和手法，由日本導演請李登輝或是金美齡當顧問，拍一部南京大屠殺，直指中國的落後和野蠻是中國人該死，中國該亡的自取惡果!

醬子看，我們還可以跟中、南美的觀眾說: 輕鬆一下嘛! 不過是看個電影，有這麼嚴重嗎?

或許不覺得有啥嚴重的正是咱們一堆子的台灣 - 中南美專業旅行社 – 不但把”阿波卡獵逃”當作行程介紹的引子，還一定要扯上在馬雅古蹟實地拍攝! 令我哭笑不得很，很大。難道這些實地走訪過的同行不知道，1519年科堤斯打下的堤諾齊堤特蘭(Tenochtitlan)和最重要的馬雅古典時期城邦在時間上差了5百年，空間上差了八百里嗎? 難道這些專家不知道”啓示錄”裏的大瀑布根本就不在中美洲(馬雅文明範圍)嗎?

我的難道懷疑最大的其實是，不管有沒有實地跑過，我們看不出這部片子除了刻意誇大地描繪中美洲原民的殘暴和迷信 – 絶大部分觀眾永存腦海的影像 - 之外，Mel Gibson 顯然完全無意去介紹馬雅文明高度發展的社會組織、城市規劃、農耕技術和經驗(全世界現在有近2/3的農作物源自馬雅社會的農業成果)；更不提我們可以從各地古蹟和博物館的遊覽中，親眼可見證的天文觀測、算數系統、水陸貿易、水利工程、石材建築、玉石雕刻、紡織工藝等等積數千年發展的中美洲文明創造。而所有這些，還都只是中美洲古文明被歐洲人大肆掠奪和蓄意破壞之後所保留下的一小小小部分而已! 看好萊塢的電影或許可以不必那麼認真，可是咱們專業(旅行社、媒體和學術界)跟著這個好萊塢敗類起舞，去強化梅爾吉卜森所代表的歐美優越文明主義，去接受人必自賤而後人賤之的歪理，這還不嚴重嗎?嚴不嚴重不用我一再來提問，大家上網去看一下梅爾吉卜森近年拍片的主題，和這些片子在歐美各地所引起的激烈討論即可見一斑。而整個”Mel Gibson 挑起的仇恨情結”，當然也不只是Mel Gibson 一個人的偏見，他只是反映出那些口口聲聲耶穌、耶和華、God bless you，卻又要否定其他文明，不容異族信仰(偶像)和不同價值觀(不信我者入地獄)的上帝、阿拉或是共產黨獨大的”極權”思想和組織吧!

我的基督徒朋友說，難道馬雅人殺人祭天不殘忍嗎?

當然殘忍。那咱們就來翻歷史，來比殺人祭天好了。和馬雅、阿茲堤克文明同一時期的歐洲哥特、 文藝復興、巴洛克時代，歐洲各地的宗教法庭以”異教”之名活活燒死多少人? 以女巫之名淹死多少人? 又以新、舊基督教之爭，三年一小戰，五年一大戰，從南法打到波希米亞，從托雷多打到葛拉納達…..造成了多大的土地蕭條和生靈塗炭 ? 而西班牙基督徒Conquistadores 和傳教士頂著替天行道(evangelizadores)之名，在中南美洲大肆拆神殿，毀宮廷，燒(馬雅)古籍，設宗教法庭(inquisicion) – 其實就是酷刑室 – 屠殺印地安人(史料有記的我可以舉證到吐血)以千萬計......。馬雅人殘暴，台灣原住民殘暴 ?

馬的 ! 比質(偉大的藉口或是恐怖的手段)，比量，歐洲(基督徒)兩千年殺人祭天的歷史，都遠-遠-遠-遠超過了中美洲的原民社會殺人祭天的血腥和殘忍 ! 這是我 - 一個稍具歐美通史者有憑有據的陳述，既非道德批評，更不是宗教審判 ! 儘管我的陳述挽不回基督教(徒)徹底毀滅的，一個獨立於歐、亞洲發展出來的文明。一個本來或許可以更完整，更健康地和咱們分享他們科學、農業、哲學和一塊土地上的生活經驗、方法和價值的文明 !

我的(新)基督徒朋友又說，對啊! 那都是舊教(天主教)幹的壞事，我們沒有! 可是當我舉出北美洲原住民曾有的城邦組織(Clovis or Cahokia cultures 等)農、畜牧業成就，和新基督徒(be them puritans from England or Lutherans from Germany)以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在北美洲造成的大掠奪，大破壞和大屠殺(Wounded Knee - 傷膝屠殺不過是其中一例)時，他就說…那都已經過去了，而且他們(印地安人)也都接受了上帝的愛，你? 還幹嘛那麼認真?

我一點都不認真 – 和那個要別人把自己親生兒子當祭品殺掉，以示虔誠的耶和華比起來 – 我真的沒那麼認真! 和那個可以走在水上，飛上天空的耶穌、默罕莫德比起來，我也沒那麼計較!

我甚至也沒梅爾吉卜森唬得那麼大! 多少人以為Apocalypto全片以當地(接近古馬雅的Nahuatl)語言拍攝，就很逼真，就很還原歷史，卻忘了基督教數百年來就是用同一個手法去摧毀世界原(住)民文化的根基 – 用你自己的語言，否定你自己的過去! 講台語嘛也通，所以李登輝可以自比摩西，陳水扁可以自命約書亞!
還是引莫里耶名作 - ”Tartuffe”(騙子塔吐唬)裏那句千古名罵: Ah ! pour être dévot, je n'en suis pas moins homme (當一個虔誠的教徒，我也沒那麼不是人!) 子不語怪力亂神，並不是說宗教和宗教家(徒)就不能被社會檢視，受知識分子批評。歐洲基督教(徒)兩千年吃香喝辣，還有趕盡殺絶的大壞和大偽，要到十七世紀才真正讓歐洲知識分子(作家)看不下去，才甘冒眾怒，甚至上犯君王地大聲疾呼，也才終於讓各地君王看不下去，貴族看不下去，老百姓看不下去，最後才讓那些虛情假意，巧取豪奪的宗教團體混不下去!反宗教或不反宗教，哇咧講，天在看。面對美國新基督教文化的單一價值觀，我可以欣賞那些表面光鮮的色彩，甚至也可以享受那個表面有神愛的糖衣，但也因為我嗅到了(宗教)糖衣包裝下的苦果，所以更可以一笑棄之!

行萬里路所謂何事? 如果只是跟著去阿波卡獵逃?